2010年11月13日 星期六

夜觀某文後有感 - 其實,過去我曾每天抱怨這件事情....


  孩子,同學,我眼中最秀氣美麗的女孩......「那是因為你沒見過我家人」這句話,我十年前講過,六年前講過,今天年初我也講過,我輔導過不少跟我講這句話的人,甚至包括當兵的朋友,這句話在往後,在離別後,你將會發現可以講這句話,是何等奢侈的事情。

  認識我的人大致上都知道,我雖然反叛性奇重,又喜歡獨斷獨行,但是骨子裡......仍是個相當保守且遵守傳統的傢伙。

  這起源於我的傳統家庭教育與後來的職場、學校環境所致,我很享受這種表裡不一,而且可以隨時替換身份的感覺,像是「不可能的任務」第一集裡面,Max對主角講的話:「代替用的身份就像是溫水被一樣,暖洋洋的讓人有種受到保護的感覺」。

  我極為自負,尤其對於一身學問而言,還有處理事情的手段,小從整理房間,大到整理帳目,我都有自己一套的邏輯,這套邏輯,我不容許他人對抗與侵犯,只要是弄亂這套邏輯的人,我必毫不留情的批評,並指責不按照我的邏輯做事的種種後果,因為我喜歡扛責任,但是我討厭收爛攤子。

  從以前到現在,膽敢「挺身而出」對抗我的邏輯概念的,就只有我的家人,不論我在外面有多光鮮亮麗,回到家我就是次末的家庭成員,而這一點,在以前的每一天,我都無法接受,所以我總是諸多批評,而且諸多厭煩......。

  事實上,我用了相當久的時間來整理情緒,直到現在,我才有辦法好好的對談與談論某些事情,且不提我落後了學校進度幾乎一個半月的課業,與公司裡面的事情,我想說的是,昨天看完某篇文章後,我突然想起當初在寫告別式致謝詞的事情。

  家人看完後,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向來長於批評我撰文能力的姊姊,總算給予我的文章正面的評價,指稱「這是平淡無奇中顯見真功夫」的文章,我爸就更別提了,其實我在寫那篇文章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想,我只是想起從很久以前,到媽媽住院後的許多點點滴滴,而諷刺的是,那些畫面,無一非所謂的「對抗我的邏輯」的日常片段。

  我媽常把我的衣服整理到不見,比方說大一到大二的夏季衣服,他們在家中消失長達六年,這份衣服清單包括數十條內褲與襪子,還有大三買的外套,大四買的長袖襯衫等等,不計其數的衣服都給媽媽整理到消失。

  我每個禮拜都會整理房間,每次都是整理的有條不紊,然後在隔天被搞的亂七八糟,不是桌上又堆了一大堆水瓶,就是被堆了一些營養食品,還有水果盒,和一堆洗好的襪子跟內褲,還有滿屋子亂掛的襯衫,而媽媽暴躁的脾氣也常被我拿來寫在部落格中,配合她無與倫比的毒舌跟一針見血的批評,種種開火的火力絲毫不遜於我,這些日子的片段組合成一個活生生的媽媽,而我想的,幾乎就是這些。

  動什麼都會被罵,做什麼都是不對,什麼都是她最大......
  
  我也在不下數十次的對談中透露出我恨死這段日子,家人的生病把我留在高雄長達數年,把我的雄心壯志完全消磨殆盡,我非常懷念跟真正有知識的人的對談,談論文史哲,談論那些艱深且充滿玄機的話題......。

  後來,將時間推進了一下,到了住院之後的生活,這裡的片段,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記憶,我想起常常滿醫院的跑,填寫一推莫名其妙的表格,然後再回到病房去跟媽媽報告今日進度,我會把重病的表格,講成請領補助的表格,醫生的病情隱憂,解釋成「只要處理好這一段就會獲得健康」的說法,當時我滿醫院的跪,滿醫院的失望,被強迫出院的時候,我掛院長的門診,進去就下跪磕頭,希望他能多給我一點時間,自尊什麼的,社會地位什麼的,是我當時用來拋棄的最有利籌碼。

  而這些,都是為了去換取所謂的「對抗我邏輯的日子」所做的努力,真是稀奇,我明明討厭人家對抗我的邏輯,為什麼我還要去爭取呢?在外面,我風光極了,人人都稱呼我為李先生,但是回到病房,家人還是毫不留情的把我降到最末,稱呼我「阿弟仔」,批評我吃東西挑食,而我竟然要去為了這段時間努力......。

  告別式後,我整理了自己的房間,整理完後,覺得自己真滿意,我的衣櫥裡面有完整的夏季衣服(一格),完整的冬季衣服(一排),掛了熊寶貝的香精袋,襪子好好的放在袋子中,內衣內褲都歸類好,然後起身拿水,發現水壺沒水了,只有整齊的書桌跟電腦,空蕩蕩的房間,到處都是有條不紊的景象......

  我去廁所刮個鬍子,發現衛生紙沒了,補充完衛生紙後,發現枕頭套皺了,又發現空蕩蕩的書桌上沒有那些凌亂的安全別針,找了半天後,肚子也餓了,但是我找了半天,還是找不到東西可以吃,洗完澡後,我把門開一個縫,才發現外面沒有掛好的毛巾,我得自己去陽台拿。晚風很冷,讓我急匆匆的躲回浴室擦身體......

  那不是悲從中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濃的失落感,我很清楚,我比誰都清楚......十六號當天早上是我一手冷靜的跟醫生對談,經過三方同意後停止使用止喘劑,而改用嗎啡。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一種無法再度回頭的心情,不再有人坐在那邊,聽我上樓去吹噓我把房間整理的多乾淨,或是去抱怨公司有多累,也不再有人可以讓我問安全別針放哪裡,水壺不會隨時有人加滿,廁所的衛生紙再也不會神奇的補充,也不再有人會隨時幫我準備吃的,不再需要晚回家的時後,上去三樓報告......

  「媽~我回家了......」。

  整理完房間過後幾天,因為我把我媽的告別式辦的隆重而風光,親戚沒口子的稱讚,一位跟媽媽很好的阿姨來我家時,還跟笑著叫我可別因此而太驕傲了喔......不知道為什麼,我聽了之後完全沒反應,只是淡淡的說:「實際上,我很討厭......我得親自把媽媽的葬禮辦得這麼好」。

  因為我知道我沒有一個坐在三樓打電腦的老媽子可以吹噓了......。
  

  我想說的是,可能傳統的家庭習慣,把我們逼的很緊,就如同孔孟學說,始終會有一票年輕學子去批評迂腐,這是一千年前人家講過的,二千年前人家講過的,連古埃及都把這種情緒刻在金字塔中(附註:這段文字被刻在石碑上,談論:現在的年輕人啊......),但我們不得不沈痛的去瞭解,真理,就在這裡面。

  這些厭煩的日子,構成了我們鞭策自己態度的指標與依歸,還有對於倫理跟親情的重新認定,是的,有些爸爸回家會強姦女兒,母親回家會揍孩子,所以更不能因此而讓自己成為行為心裡學下的案例,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亦曰:「以德報怨,則寬身之仁也;以怨報德,則刑戮之民也」。

  幾千年來,同樣的事情一直都有,所以幾千年前,人家也提出了終極的回答,儘管我有點來得及做,但離別還是離別,不是嗎......剛剛騎車出來的時候,路上看到有一個媽媽載著兩個幼子出門,她一手托住後面的長子,又一手將站在機車龍頭的幼子扶正。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平常的場面看在我的眼裡,卻比什麼都還要珍貴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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