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7日 星期五

葉問 - 讓人知道武俠的浪漫與真義


  筆者自小便極為喜愛武術,幼年的一些經驗,讓我對武術的興趣極為濃厚,只是年紀越長,許多套路漸漸也打不太出來,等眼界開了後,筆者對於許多在大銀幕前發揮的淋漓盡致的華麗拳法,往往會嗤之以鼻,因為那種東西,只能勾引流行,你無法讓人知道武術真正的神髓及風采,更無法展現當年邵氏電影的武術用心,這些批評,筆者在「功夫之王」這部電影裡面便已經贅述過。

  「葉問」這部片子,許多坊間的影評常拿來與「霍元甲」並列,誠如其言,在中國武術不知道又掀起第幾次大流行後,觀看本片,的確讓筆者耳目一新,硬要評論的話,筆者認為本片略勝「霍元甲」一籌,或是說,他有著真正香港武打電影的特色,那就是硬底子、硬碰硬。

  詠春這套拳法,的的確確跟許多中國武術一般,乃是平民百姓為了保護自己,所鑽研出來的套路,講的就是巧打,他的習練常與木人樁、站樁等最簡易的用具合套,起因為農民無甚長物,常用一柄耙子、一串布幔,便七巧八巧的攻防起來,太極拳的前身「炮錘」也是用棒頭來攢氣,八極的六合大槍,也不過是長柄農具的延伸。


  與棉廠的民工教練時,那幾套簡單的礸拳與圈手,看起來實在平凡無奇,然而當這套簡單的「二手發氣」(也就是裡面斟子丹常用的套路,搆枕手與拂拍手)速度一旦加快,搭配與泰拳極為類似的「欄手橫蹬」(一手橫踞,一腳橫踩),竟把身前尺寸完全防禦的滴水不漏時,就值得讓人拍案叫絕。

  實際上,這套拳法就是「駭客任務」裡面基努李維跟鄒兆龍(也就是常威)對打用的,基努李維跟電腦人史密斯對打時也是用詠春拳,這種對打起來絲絲入扣的特色,很可惜的不能用「記好發招位置」的演技來替代,所以基努李維打起來總是充滿著娘氣,沒有南拳發勁時的狠辣。

  霍元甲打的亦是標準的少林拳,李連杰本身是湖北省散打冠軍,舉凡大小洪拳、鐵線拳、形意拳、通臂拳等打起來如數家珍,可惜,融入了太多國外拍片時的習氣,「霍元甲」片中對打者往往是木樁,也就是發招讓李連杰打的。

  觀眾只要看李連杰一人便足夠,所以看起來總是缺了一點什麼,這一點在本片,就完全沒有這種作做的痕跡,而這也才是真正的香港武打電影,對打者與發招者都是硬底子,只要過招稍加點撥後,片場就是武場,可以說是令人大呼過癮,也非常有動作指導洪金寶的特色。

  本片在這種小細節,特別注重,他並未有少林寺裡面稀奇古怪的練法,還是有高手的餵招拆解,他表現出一般百姓練習套路時的簡便,以及領頭帶拳的人的專注,這些便堪足矣,甚至錯身時的對招與工作閒暇時,自個兒對著攪棉棒的拆解,足見導演與武術指導時的用心,用意,也是為了凸顯真正的武術,乃是「不畏千招通,只懼一招熟」的真義。

  「葉問」這部片的執導,由近年來大紅大紫的葉偉信擔任,自2005年的「殺破狼」、2006年的「龍虎門」、2007年的「導火線」到2008年的「葉問」,可以看出葉偉信對於甄子丹的愛才之心,逐步拱出這位少在台灣大銀幕前亮相的功夫好手,葉偉信執導的片子都有一股「俠」氣,功夫不論,但是他在營造蕩氣迴腸的場面時,刻劃相當用心。

  坊間有影評點出,在那一幕日本軍人駕車駛過街道時,看見葉問擋在路上,便不客氣的狂按喇叭驅走葉問,彷彿是時代的巨輪無情輾過,而武學宗師的葉問毫無還手之力,只得讓到一旁,筆者相當贊同,看葉問多麼無奈,他回家後若有所思的感嘆:「我太渺小了,我實在無能為力」,是多麼讓人不捨。

  而葉偉信在不少橋段中,常以香港武打電影的拳頭聲響,或是空白無聲的狀態,來取代本來可以催人熱淚的配樂,亦讓筆者欣賞,他似乎想要強調葉問的無奈,他想讓觀眾知道,葉問並非劊子手,他的每一拳都是如千斤般的重,因為他苦悶,因為他悲憤,因為他無奈自己的渺小與世間的無情,而他又何嘗不想安分守己的過這滿足的一生呢?

  在許多當代的宗師年代,葉問算是非常獨特的一人,他極為低調,早年鮮少授徒,畢竟他乃書香世家出身,坊間有影評指出給甄子丹服長袍乃是凸顯他優雅的一面,這是錯誤的,要知道葉問並非武林人士,甚至他習武都是偶然,不像劉雲樵是父親去聘請武師來教拳,這一點可以從他低調形式作風看出,他的願望也非稱雄江湖,亦非推廣武術,他只是在飽經戰亂後,想要如同電影裡面的想法一樣,教導「如何自保」罷了,這點可以從後人的訪談中見識,關於這一點,葉偉信的考據與風格,便值得令人稱讚。

  甄子丹從「笑太極」開始(現在緯來電影台還會重播)就是知名的武打明星,家人都是知名的武術家,是個多產的影星,他飾演過的英雄無數,有洪熙官、陳真等,也是位美國武術的冠軍,甄子丹的武術與李連杰又自不同,與成龍頗為類似,他並未有固定的拳法或套路,於「葉問」片中,他也是前幾個月方開始習練。

  臨陣磨槍,打出來還是有模有樣,就是他長年累月的心得了,這一點是甄子丹於片中最讓人欣賞的一點,他揣摩出來的葉問與歷史上的真人極像,他似乎想要揣摩出一個不是英雄的葉問,這是葉偉信與歷史都公認的葉問,本片對於許多場面的武打,都是迫於無奈之下打的,他試圖要去告訴觀眾,什麼才是真正的武術家,而非真正的英雄。

  吾人應當借鏡,尤其是許多台灣武俠小說的撰文者,因為這些人寫出來的角色,武是有之,俠卻未必,他們筆下的果真是英雄,往往搏得的是掌聲,而非你的信念,如此武人,是令人嘆息的。

  本片在點出俠的段落,都相當完滿,他以一個亂世來開場,這是一個中華英雄的年代,是一個人人都要否認「東亞病夫」的年代,是日本鬼子該死的年代,然而「葉問」片中並未深責日本鬼子的醜惡無情,葉問本人也沒有明言痛恨日本鬼子而與他們打鬥。

  注意,葉偉信的葉問,他痛恨的是暴力,許多影評間雜了愛國言論,指稱葉問是「貧賤不能移」,因為日本要收羅他擔任教官、給他錢財,而他痛恨日本,這是錯的,筆者指出,葉問乃是「威武不能屈」,因為他痛恨暴力,他不能忍受以暴凌弱的惡人,所以他在上場之初,亦捫心自問:「中國武術,乃是以武德養心,沒有心的武術,就是暴力」,而他絕不屈服在暴力之下,並且「他是中國人,他很驕傲自己的身份,因為自己是中國人而深知中國武術的這番道理」。

  同樣的,他罵李釧是走狗,也是因為他放任日本人殺害中國人,他放任日本人濫使暴力後,竟然還擔任他們的翻譯,彼經對照,方可見證葉問俠情,真正的俠豈會不分青紅皂白,就驅除胡虜、復我中華?

  有一個場面,是甄子丹與池內博之飾演的三蒲將軍同在牢房內,兩者都用所謂正坐的禮儀面對彼此,但是雙方都有禮貌的對待之下,甄子丹依舊以「吾擅養浩然正氣」之姿,面對池內博之的「吾將奉先生上賓」態度,筆者看到這裡,大受感動,以一種小小的場面,便將「何謂俠」的道理深深烙印在觀眾心上,葉偉信這部片子至此,就已然完成了十之八九了,可謂武俠電影的模範之一。

  由熊黛林所飾演的葉問妻子永成,則有畫龍點睛的效果,雖然熊黛林在片中演技並未十分獨特,但是她漂亮,所以筆者認為她的演技非常優秀,毫無可批評之處。

  葉問的新好男人倒非獨特,他用來刻劃葉問一種不膠不澀的悠然之感,武術家的妻子是柔弱的,但是她心中的堅強,才有推波助瀾的效果,人家都欺上門了,再不吭聲怎麼可以,熊黛林無視樊少皇的無理,戢指大罵,讓人不禁哈哈大笑。葉問愛護家人以及妻子,對比起他對妻子的容讓,筆者認為這就是一種完人所應有的尊重,而這一點,甄子丹所飾演的葉問,便認為這種道理也是由武道裡面培養的。

  在劇本及演員的優秀下,配樂在這部片影裡面發揮的空間不多,導演葉偉信繼「龍虎門」之後,再度邀請日本配樂人川井憲次操刀電影「葉問」的音樂,而此前川井憲次還曾製作過「七劍」的樂曲。川井表示「葉問」配樂專輯幾乎可以作為東西結合的典範作品。

  導演在武打動作上,並無好萊塢式的節奏感,取而代之的是爭鬥結束後的播放,這種手法讓筆者深受感動,因為筆者認為這才應該是東方式的手法,也是「葉問」全片的精神,所謂「以武止戈」的定義,爭鬥豈有和平落幕美好,所以動手幹架,又何須吹彈伴奏?

  劇中結束後,波瀾壯闊的音樂響起,那種俠之大者的氣概一覽無遺,這是一種美學的具體展現,讓人看完後兀自悸動不已,可以說是一部相當完整的優質電影。

  本片的大意除了「俠」外,剩下的就是大時代的背景,他以30年代的中國佛山來開場,這一點跟「霍元甲」的津門就相當類似,該地武風盛行,而主角葉問卻行事相當低調,用一個小攤販的話開始,強迫觀眾跟著葉問一起,以詠春拳與北方武師金山找大打出手。

  打就打了,但是開場還是一片昇平安樂時,葉偉信相當巧妙的帶入本片中獨特的笑謔手法,葉問的家庭觀、熊黛林的厭武與葉問之子葉准的穿插,都讓人會心一笑,樊少皇每打壞一件家具,葉問表情就一陣抽痛,看的樊少皇又驚又怒,大喝:「我賠!」。

  直到熊黛林再也忍不住了,派葉准騎腳踏車過去交待:「媽媽說你再不還手,家具就要被打壞了」,為這個武學宗師展現霸氣的橋段,增添了不少溫馨。

  不久中日戰爭爆發,佛山亦淪陷在日軍手中,葉問不願寄人籬下,就像個好丈夫一樣,為了生計當起了苦力,自力更生,直到同為武癡的日本軍人將摯友擊斃,他才憤而反抗,這一段與筆者在「狂人評武俠小說」裡面所寫的一樣,是純粹的豪氣甘雲的描寫,導演在這裡並沒有英雄式的出場,而是一步一步的怒意,這種不怒自威的大宗師氣度,筆者相信將大大勾起觀眾的心弦。

  這一場大亂鬥,配合片中一開始由甄子丹安靜打著木人的場景,讓這看似輕柔、實則力沉的套路,顯得狠辣異常,這種強烈的對比,既襯托出葉問此時的怒氣,也襯托他俠義心腸的真實表現,由打木人開始,也由緩緩打著木人結束,最後一舉打敗日本將軍的套路,讓葉問回憶起打木人樁的日子,這讓人有種「一展所學」的感覺,這是早期香港武打電影最常出現的手法,這種純東方式的風格,當真讓筆者不由得想要高呼一聲:「好!」。

  從李小龍的「精武門」後,東亞病夫到中華英雄的演變,是當代武術電影的大宗,李小龍本身就教訓過無數的日本鬼子、西洋鬼子、各種各色人種的鬼子角色等,筆者笑稱這是一種刻板印象,但不管如何,這就是一種亂世,而亂世才可以產生英雄,所以不管適不適合,這種題材還是被拿來使用。

  現實中的葉問跟大部分當代武術家晚年很像,比方說劉雲樵、鄭曼青等人,都得最後投入國民黨糜下,擔任教練或是特務,是不是武術家的功夫拿來殺人,才可以叫做愛國呢?

  這種大時代的包袱,實在不容筆者置喙,本片在處理這部份的細節上,亦是相當小心,並未廣大挑起反日情仇或是愛國無敵,相比之下,「霍元甲」、「色戒」的中國一定強、自強不息等等,就顯得真實多了,不過,筆者卻不欣賞這種置入性行銷極強烈的拍攝手法,相信這也是為了推廣電影的導演與演員所不喜的。

  甄子丹在事後接受訪問時,曾說了:「《葉問》要表現的不是功夫的炫目,而是它的精神內核,這是一部弘揚中國武學精神的動作巨製。」甄子丹又表示,「練武的人都懂得『止戈為武』的道理,打不是目的而是手段,通過打,我們要傳承中華武學精髓,凝聚中國民族力量。」 。

  所謂凝聚中華民族的力量云云,由於國別不同,筆者並不會聽完後馬上熱血衝腦,去練習詠春或是在經典賽上大罵「打倒日本鬼子」,但是甄子丹這一席話,連帶是點出了本片成功的原因。
  武俠電影,都是老舊,而舊瓶裝新酒,就是功夫,大陸導演有許多片子,由於接受了國家資助,所以不管願意不願意,往往都得把置入性行銷強烈的愛國主義添加進去,不管是大中華至上,還是古人的智慧真是神妙,這些元素一旦添加太過,電影的主軸就會容易被撕裂,變得不倫不類。

  而葉偉信在本片中所展現的一貫功力,無疑是值得稱讚的,不管是主角的詮釋,節奏快慢的鋪陳,都顯示出年輕一輩導演有所不及之處,如果你今天要論武了,葉偉信導演認為重點不在於「要如何襯托出武」,而要放在「你可以從武裡面延伸出多少東西」。

  不管我們看的是葉問的溫馨,我們看的是葉問的愛情,或是葉問的武功,都是清楚明白的,以大時代為背景,以日軍侵華為主軸,「1895」這部片子就遜色太多,而最後照樣又得淪落如「海角七號」一樣的「淒美愛情」。

  票房悽慘之外,還得用有別於電影主軸的劇情來喚醒觀眾,這就是台灣電影界最不智的地方,台灣電影往往指稱自己「不願從商業電影的風格」,但稀奇的是宣傳手法均擺明是商業手法,這種換湯不換藥,上游不改改下游的風格,只是更會讓自己四處碰壁。

  一襲長袍,四場武打,讓葉問的風格襯托大時代的動盪,展現出武俠電影應該有的反思,他的元素不多,但是帶給觀眾的是海闊天空、青天一揚的愉悅,諸君,電影的本質永遠都是如此的,這種凌駕於電影元素多寡而帶來的感動,「葉問」,將是往後武俠片、武俠小說都應該要借鑒的優質教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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