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2日 星期五

「貧賤夫妻」 - 看鍾理和隱藏的愛情觀

  學生在寫這篇文章的心得時,嘗試去閱讀不少相關的作品,其實,以一個高雄人來說,鍾理和的名字應該是不陌生的,在美濃至今依舊有他的紀念館,也是相當多高雄縣小學生的鄉土教材的題目。

  學生在高中的時候,曾經有閱讀過「笠山農場」這本長篇小說,鍾理和便以此部作品,獲得中華文藝獎,我們可以看出,鍾理和他特有溫婉的筆調,至今依舊相當受人喜愛,有種被淬鍊後的真實感。

  當代的文學作家非常多的,同時期最廣為人知的,尚有林語堂、老舍、魯迅等人,他們的作品都有一個統一點,那就是真實,這似乎是當代的風格,然而,不管如何,這些文學前輩們果真給了學子們樹了最好的典範,而鍾理和,則是與我們環境最相近的,擁有如此文學造詣的文學前輩。

  在現今的許多資料中(包括網路上所搜尋的)通常稱呼鍾理和為「後殖民時期作家」,這種稱呼褒貶不一,姑且不論他的好壞與否,這種稱呼同時也承認了,儘管是在當代,這種獨特的不膠不澀的手法,在當時一片抗日文學、戰爭文學中,依舊顯得極為獨特,與富有雋思。

  寫「貧賤夫妻」的心得之前,我們可以看出,鍾理和的前半生極為傲骨,他為了深造自己的文學素養以及娶同姓的妻子,不惜遠赴滿州,在瀋陽生下長子,成立家庭,不事日人,舉家遷至北京,又逢國黨戰敗,再度被迫遷回台灣,他家世優秀,但半生顯得極為淒冷,乃至回歸初中擔任老師,他為了醫病,將祖傳田產幾乎傾家蕩產的變賣,卻還是執起筆,持續寫作。

  他愛文學是癡的,那些種種的情緒融入在他筆下,一代比一代的作品,都可以看出鍾理和這位台籍文人,卻深受中國文化薰陶的作家,他的文筆不斷成長、蛻變,曾經是可以在文壇上一爭雄長的筆鋒在美濃的安靜家園下,蘊含在平凡中的機巧,與藏匿在樸素下的霸氣,「貧賤夫妻」中有一段是這麼寫的:

  「......柴米油鹽醬醋茶,對於他人是一種享受,但對於我們,每一件就是一種負擔,常人不會明白一個窮人之家對這些事有著怎樣的想法。我吃了這把年紀也是到了現在才明白,有許多在平常人看來極不相干的事,窮人便必須用全副精神去想,去對付。」,這一段簡單的描述,映證著鍾理和這種不屈的作家魂,他的長子鍾鐵民也在「鍾理和回憶文集」中寫過:

  「早期他的作品批判性很強,年輕氣盛,遇見不合理的事情就要罵,在北京時,他痛恨這個民族的腐敗、因循苟且、不圖改進,他認為政府不好、社會有問題,人民應該思考如何改進,可是他們確不,反而在夾縫裡得到一點便宜就很得意。「夾竹桃」的作品中即充滿著對這種現象的批判色彩。」。

  這種極為傲骨的個性,在鍾鐵民所寫的回憶集中頻繁出現,但也讓人不得不肅然起敬,這是位拿起筆桿當槍械的鬥士,他不僅與社會現實奮戰、與貧窮奮戰,最後乃至與生命奮戰,他在病中、貧窮中依舊不倒,而持續提筆寫作,最後也倒臥於血泊中,這也是「倒臥在血泊中的筆耕者」的由來。


  知道了鍾理和的生平與他的思想後,學生不難了解,這篇短篇的小說為何能引起如此大的共鳴,這嚴格講起來,學生認為他蘊含在這篇文章中的情意,遠遠大於所謂的「對社會貧苦環境的詳細描寫」這層含意,或是這樣說,學生並不認為鍾理和撰寫這篇文章時,會有所謂的「對社會貧苦環境的詳細描寫」,所見的只有他對妻子濃濃的愛。


  從首段「下了糖廠的五分車,眼睛往四下裡搜尋,卻看不見平妹的影子。我稍感到意外。也許她沒有接到我的信,我這樣想:否則她是不能不來的,她是我的妻,我知道她最清楚。也許她沒有趕上時間,我又這樣想:那麼我在路上可以看見她。」開始,鍾理和一邊寫,一邊在字裡行間內雜入了他們結識的經過,他們貧窮的日子,與至今的一些交代。

  也說明了他的病情,與日常生活的瑣事,說來有趣,當代的作家最重視的就是「真」,他們可以一字一句的寫,流水帳般的寫,就為了用文字雕塑出一副足以讓你感同身受的環境,林語堂也喜歡真,他在「京華煙雲」中,連紅玉穿什麼衣服,什麼質料都是鉅細靡遺的寫,鍾理和在描寫他回家的路上,是寫了:

  「一出村莊,一條康莊大道一直向東伸去,一過學校,落過小坡,有一條小路岔向東北。那是我回家的捷徑。我走落小坡,發現在那小路旁——那裡有一堆樹蔭......」,多麼的平凡,多麼的瑣碎,又是多麼的真實。

  他似乎是歷經了千折百轉,才在不停找尋與期盼的三年後看到了他的妻子,而將這三年寫入了他回家的橋段中,讓人不免也一起代他歡喜,而也為了他即將要面臨的「爛攤子」,一鞠同情之淚。

  鍾理和是愛她妻子的,他流水帳的寫下日常生活的所有大小事情,需要開墾山地,又要匆匆忙忙的回到家處理家務,然後得拿著鐮刀上工,後來還得生火煮飯,鍾理和他在文章中是笑著的,他說他「堆」出了笑容,這份笑的背後,他何嘗不是心裡淌著血?

  他在文章中提到了「需要做一名家庭主婦」,他需要學會「做飯、洗碗筷、洒掃、餵豬、縫紉與照顧孩子」,他還得「沏壺熱茶送到田裡去」,他說了「人在勤奮工作後,是喜歡喝著熱茶的」,學生心裡微微一酸,看到這裡,不由得會想著,鍾理和絕不是「何不食肉糜」之人,相反地,鍾理和非常踏實,這點可以從他在批評林語堂的字句中看出,他說:


  「我讀過林語堂的《吾國吾民》《啼笑皆非》及目下在讀第二遍的《生活的藝術》而深深地覺得林語堂便是這樣的一種人,這種人似乎常有錯覺,當看見人家上吊的時候,便以為那是在盪鞦韆」。(《鍾理和日記》,(鍾理和全集之六)台北:遠行出版社)


  我們可以看出鍾理和在寫這篇短篇文章時,他內心有多麼沈重,他用著戲謔的語氣來安慰自己,不要被現實環境所打倒,但是映對著他所謂的現實環境,難道這就不是鍾理和無言的控訴?生活是多麼殘酷啊,他使我的平妹負擔著如斯重的包袱,他深愛的妻子日常生活有多麼辛苦啊,他不說他的妻子做的事,而以「自己須要學習」云云,來反面點出他對妻子的心疼與不捨。

  後來他硬著心腸,鍾理和在「掮木頭」那一段如實的描述了,他說他的妻子「上衣沒有一塊乾燥,連下面的褲子也濕了大半截;滿頭滿臉冒著汗水,連頭髮也溼了;這頭髮蓬亂異常,有些被汗水膏在臉上,看上去,顯得兇狠剽悍。平妹看見我便咧開嘴巴,但那已不是笑」。

  這一段與他前面句子中堆出的笑,是多麼的不謀而合,也呼應了「物質上的享受,我們沒有份兒,但靠著兩個心靈真誠堅貞的結合,在某一個限度上說,我們的日子也過得相當快樂,相當美滿」這句話。

  學生最感到心酸的,應該是這麼一段:

  『「你不要難過,」平妹用手撫摸我的頭,一邊更溫柔地說:「我吃點苦,沒關係,只要你病好,一切就都會好起來。」 』。

  鍾理和的妻子柔聲的安慰,與本段最末尾,鍾理和自己對自己說:「我只解決了責任和問題的一半,還有一半須待解決,那就是——我的病。我必須早日把它克服,才對得起平妹,我的妻!」。

  我們現今在看生平的時候,會發現到,鍾理和罹患的是肺病,絕大多數現今的鍾理和作品,均是在他最後十年內所撰寫的,他將戰後家鄉的景象寫成了「故鄉」系列等四部作品。「貧賤夫妻」亦是其中之一,也是最有名的一部作品,他在短短幾千字中,寫下不忍卒睹、使人動容的鶼鰈情深。

  寫這部作品的時候,已經是他動手術後一年內的事情,那是他最後一次入院,接受了當時最先進的開胸手術,切除了七根肋骨,換來最多半年的生命,他也清楚那名日本醫生跟他說過僅有半年的事實,這在鄉土教材(高雄縣政府頒印 我的故鄉)中甚至也出現過,他的友人也知道這事情。

  但在這篇文章中,可以見得他的妻子是不知道的,而鍾理和本人是知道的。

  當我們閱讀過他的生平後,又見著這一段,瞧,鍾理和是多麼的愛他的妻子,他用幾乎不存有希望的心願來安慰自己,為自己打氣,認為自己還有另外一半的責任未了,那就是自己的病,並且沒有讓妻子傷心,他硬是找了份工作,只為了隱瞞起自己的病情,以免讓這位糟糠之妻,又得為了自己的病奔波。

  然而,但他已經無法完成了,因為他比誰都清楚自己只剩半年壽命了,這讓它最後一段顯得多麼的令人感傷,短短數語,似乎縈繞在所有閱讀人的眼前,他的末段讓人以為他重新燃起了對生命的熱愛與希望,但比對起後來發生的事情,才知道他寫下這段句子內心的掙扎,言猶在耳,格外使人唏噓。


  鍾理和的文筆是極為優美的,1960年逝世後,當代文學作者無不悼詞以謝,而在「貧賤夫妻」一文中,我們可以看出鍾理和他隱藏的不捨與情愫,這位文學前輩用著平時的語句,冷眼的寫出他澎湃的愛意,而不著痕跡,鍾理和曾經說他的妻子,是位「瓜子臉兒,直直的鼻樑,亮亮的眼睛,眉宇間有著一份凜然不可侵犯的氣概」的客家女兒。

  他深愛他的妻子,他可以用這種直接了當的寫法,來寫出他妻子的美麗,然而妙也是妙在這裡,他卻很少直接的去寫他妻子的辛苦,在「掮木頭」中,他見著了一位女性被追趕,他用著第三者的眼光逼迫讀者一起去追逐那場在林間的躲避,去品嚐他的不捨與難過,這種第三者的驚心動魄,讓讀者反而比作者還要緊張。

  是精彩,也最是感人,畢竟貧賤夫妻「百事哀」,本文中,我們不僅見著看的見的哀,也看見了隱藏在字裡行間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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