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來......筆者的部落格依舊沒幾人會來看。
這對現在的心境來說,無疑是一種諷刺,因為我會隱藏自己的心情,在這部落格中,方便的就是因為從來沒什麼人會看,最適合隱藏,所以相當的諷刺。
而我相信這也是部落格最初的定義。
適才家中的爭吵,以及媽媽最近幾個禮拜來越來越趨暴躁的個性,讓我不由得回想起還在醫學院旁聽時,所聽到的許多事情。
我記得比較清楚的是一些已經進入R4階段的實習醫生,他們多半已經是住院醫師了,更甚者,到達了總醫師,他們在描述病人的心情時,尤其是面對癌末患者,往往是餘悸猶存,他們指稱出為什麼許多病重的家屬不惜多花一筆錢請來外籍傭人而不親自照顧的主因。
嫌累只是近因,重點是病重者在面對死亡越來越靠近的每一天,那種煩躁的情緒將會越來越頻繁,而且讓人非常難以接受,在慢性病者身上也是,正因如此,每次輪到排在癌末病患的班時,他們總是叫苦連天。
我曾經問他們說,醫生的職責不就是照顧患者嗎,怎麼會因此排斥呢,他們多半苦笑說:「連家屬都無法接受了,你要身為外者的醫生怎麼堅持?」。
宗教系的學生一定會接觸到生死學的問題,因為那是屬於終極問題的範疇(也就是沒有解答的問題,難以有解答的問題),如果你是願意閱讀哲學、史學、宗教學最後又前進到醫學的「年輕人」,基本上你對死亡的態度就已經夠客觀了,讓你得以審慎檢視所謂「死亡」這個議題所應代表的意義。
諷刺的是,這種體誤你不一定能強加在別人身上,而且自己也不一定能堅持到等死的那一天來臨,我們曾經得出一個最常見的結論,那就是建議患者以宗教的力量幫助他們穩定情緒,我這個時候,突然有點懷念起這個結論了。
我從來沒有對家人(尤其是身為患者的媽媽)老實說過我跟醫生談論後的結果,醫生自己因為有職業道德,所以他們絕對不能在病患前面說明死亡推算日期,就算是家屬也得盡量避免,因為那恐怕會引起患者厭世,甚至自殘。
所以我這種半個醫師,會依據學理還有論文,當然,最重要的就是以「理性的患者家屬」來問死亡推算日期,而我們問過了所有臨診的醫師,得到一個不怎麼樂觀的答案,從這篇文章開始起算,媽媽的壽命只有半年多一點而已。
現在的醫學發達,但是身為救命仙丹的爾畢德舒這種「標靶」型藥物,也僅能將原本21月的壽命勉強延長到22個月,從去年九月開始起算,至今只剩下七個月,而且是「最多」,並不是「至少」,雖然這都是不確定的,因為癌末病人奇蹟似的好轉,這種病例並不罕見,但是我們僅能期待,不能奢望,而醫生也不能如此的安慰病人,所以夾在其中的我就只能連續說了三種謊言。
對於比較理性的姊姊,我只能稍微透露,對於窮緊張的爸爸,我只能說所有關於標靶藥物的優點來安慰,對於媽媽,我當然也就把對爸爸說得那一番話更錦上添花一下,而實際上對於這種生命的逐漸流逝,我又真的能有什麼辦法來阻止呢?
認識我的朋友大概都覺得我太奇怪了,近幾個月來,我推掉了所有退伍前我奢望的約會,我想去北部發展的意願,我想重拾風光的願望,不管什麼理由,都得盡量留在南部的老家,天知道我遇見秀雋的時候,跟崇翰聊天的時候我有多開心,我不只一次感性的跟他們說我多麼懷念台北的生活,那些時間,讓我自由,讓我可以盡情的作蠢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真他媽的想逃避這一切。
我從來沒辦法把這些有關死亡的訊息透露給任何人知道,因為這是很不道德的事情,但身為患者的媽媽,自己的身體當然自己最清楚,連續以傳統抗癌藥物5-FU投藥超過十個月後,轉換新藥,副作用就已經加強了,連續投藥半年後,配合標靶,副作用同時累積了三個,還不能計較類固醇等抗組織胺藥物帶來的不適感。
媽媽的身體開始變得更虛弱了,殘酷的是,因為我們已經閱讀過相關病例跟文獻了,在我們以及醫師眼中,這些都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事情,接下來就是集中投藥,這是一種新型療法,也就是集中與不間斷,藉此來加強藥力,而副作用,也開始明顯加劇。
隨著白血球不斷下降,集中投藥開始得變得延緩,有些治療的當週,甚至不行接受治療,必須等白血球指數回復,這在醫師眼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對病患心裡而言,這就是苦難的開始了,幾種副作用跟突然無法接受治療,所帶來的心裡壓力是大的異乎尋常,大的亦乎尋常,這種病患,也就是媽媽的心態變得無比暴躁,近幾個禮拜以來,幾乎家中每一刻都是爭吵,而且媽媽也越來越不願意動任何事情。
或許,她想要藉由如此的態度,強加把時間給延緩下來,說得也是,我一直不願意去整理許多大學的東西,不也是想要把大學那些時間給固定下來嗎?
我真他媽的想要快點去撞牆死掉,真他媽的累,整個家裡環境變了,我則突然想起了好久以前,跟那些住院醫師的閒談,相對比較之下,一切都顯得那麼貼近自己,又顯得極為合理,讓你不得不承認他們的苦笑,還有那些曾經的答案,被斥之以鼻的那種答案。
智者在面對死亡時,那些理性是非常合理的,但儘管是他們,在面對死亡來臨時,還是不得不棄械投降,你看梁實秋,臨死前還掙扎的寫下「我要氧氣」,誰人真有辦法如同文天祥一樣,臨死前兀自痛罵元朝禍國殃民,還可以自問自己問心無愧。
這種壓力是最大的,當人面對死亡的時候,究竟應該如何,才得以超脫呢?人究竟在面對死亡如此靠近時,應該要有何種心態來面對呢?
讓人非常的需要去思考這種問題啊。
我有點迷惘了,我們應該去期待半年快點來臨嗎?還是快點去期待這種痛苦快點過去呢?還是要期待什麼滿天神佛的答案呢?
我的學業,朋友之間的聯繫,我的未來,與女性互動的風流個性,這些種種煩惱與死亡的壓力相比,這些是否都是微不足道呢?
應該是我還太年輕了,或許等我更老一點後,對於這種心態,我會有更多的想法,旦暮錢為止我對死亡的看法還是客觀的,也讓我重新承認,這種壓力在哲學問題的思考下,還是有進步的空間。